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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不期而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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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大王?”沈長禮聽見寧婉清淡聲反問,“不知閣下是投的哪個寨子?結的哪方綠林聯盟?來我棲霞城做瓦市生意可曾和自家盟主打過招呼,到督城處備過案?”

她話音落下,順勢一掌拍開了對方被自己鉗制住的手腕。

高壯大漢被她打中了麻穴,頓感手臂酸軟使不上力,只能軟軟垂落在身側,又聽見其他人稱呼眼前這扮著男裝的女子為“少主”,不由愕然道:“你就是棲霞城少主?”

寧婉清沒有回他,只道:“我不管你原先是什麽山頭的,既然到了棲霞城就要守這裏的規矩。”她說著,喚了純光上前,吩咐道,“讓人帶他去督城處查底備案。”

對方聞言立刻松了一臉橫肉賠笑道:“別別,不必那麽嚴重吧?寧少主,都是我口無遮攔,剛才是吹牛哈大氣嚇唬這位公子呢,我哪能是什麽綠林道上的人,我家原先就是一殺豬的,初來乍到不懂規矩,還請您高擡貴手放我一馬。”

圍觀眾人見他認慫,紛紛大笑。

寧婉清倒是沒有笑他,只神情如常地讓對方給沈長禮誠懇道了個歉,又勸導了沖突的另一方和氣生財,最後再次敲打了那高壯大漢幾句,這才放了人離去,然而出於謹慎,她還是不動聲色地私下叮囑了手下人去查底。

圍觀的人群漸漸散開,回過頭來,沈長禮正目光覆雜地看著她。

“你說的讓我聽道歉就是指這個?”他問。

寧婉清微含笑意,走回來停在他面前,說道:“堂堂沈大公子,若是到現在只有這等程度的感悟,那或許我確實高看了你。”

沈長禮看著她,沒有說話。

“我知道在你眼中,我和花二公子都是離經叛道之人。”她說,“但不知沈公子有沒有想過,何為經,何為道?”

沈長禮正要開口,她卻笑笑搖頭道:“我不是要同你比學問,只是想告訴你,在我看來,不按照別人的意願生活並不是錯,帶著偏見識人才是問題。”

“你是想說,我對花二公子有偏見?”沈長禮說著,彎了彎唇角,淡淡笑意間似頗不以為然。

寧婉清緩緩道:“古人有雲,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聖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師。沈公子可知道黑背魚小時候長什麽模樣啊?肉質如此粗糙的魚想必連你的飯桌都未上過,但你可知它幼時卻長得極美?”

好端端地怎麽說起魚來了?沈長禮正納悶,卻聽她已又續道:“原本我也不知道,這些都是花二公子告訴我的。大概你覺得他知道這些閑雜小事不過是因為他自己貪玩好樂的緣故,壓根不值一提。但你又可知道,他曾經被花城主派去天池關歷練了整整兩年,那個地方,但凡是看過一兩本地志的都知道對一個養尊處優的世家公子來說環境有多糟糕,不止風沙大物資匱乏,想出關遠行一回還可能遇到響馬——但他這個你們口中的紈絝公子,卻既來之則安之地一待就是兩年,還看遍了那裏的風光,裝了滿腹的閱歷。人生在世,紛擾諸多,如此曠達的心懷試問又有幾人能及?”

“原來他在你眼裏連消極度日縱情享樂也是優點,所以你才選了他做夫婿?”沈長禮忽然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話音落下也自覺有些失禮,但莫名的好奇心驅使下,他頓了頓,終是沒有將這句話收回。

他以為她會生氣,而事實上她聽見他這麽說,只是淺淺彎了下唇角。

“我們是互相選擇。”她說到這兒,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笑意微深,清冷的眉眼間似不自覺泛出一絲暖意,“他的眼界與尋常人不同,從不帶著世俗偏見看我。”

沈長禮看著她的眼睛,忽然不知該說些什麽。

寧婉清見他默然不語,也覺得有些話題點到即止便罷,畢竟一個人的觀念根深蒂固,要消除實在不易,她也早就習慣了不與這些偏見費口舌。若非沈長禮對待花令秋的嫌棄態度實在讓她不喜歡,又自己上趕著來要她給說法,她也不會多此一舉。

總之,言盡於此,日後遇事該如何還是如何。她這麽想著,也就不去多說,徑自喚了身後隨從近前,吩咐道:“好好把沈公子送回去,不得怠慢。”

沈長禮聞言訝然忽道:“你不走麽?”

寧婉清禮節性地一笑:“我還有些事。”

他點點頭“哦”了聲,也沒再多言語,轉身跟著她的隨從往回走去。

直到從花牌坊下走出來,看見不遠處正等候在路邊的寧府馬車,沈長禮才停下腳步,回過頭遠遠望著長街深處看了一眼。

熙熙攘攘間,他其實不知自己想看到什麽,而那裏似乎什麽也沒有。

他沈吟良久,片刻後,默然旋身,大步離去。

***

寧婉清打發走了沈長禮之後就順道去了趟極樂坊,前腳剛一進門,後腳這間分坊的老板就親自帶著左右副手迎了出來。

“寧少主。”對方含笑沖她客氣地拱了拱手,“不知今日您親自前來可是有什麽吩咐?”

極樂坊的人從上到下言行舉止都很講究,尤其這些能管事的,更是個個看著大氣知禮進退有度,若不知情的人看了,一定想不到這裏是掌握豐州半邊地下勢力的幫派地盤。

論看人用人,寧婉清一直都覺得蒼琊幫高出黑水幫實在太多,也難怪前者明明是新生幫派,卻在短短幾年之內就已有了超越後者之勢——蒼琊幫主其人在她看來實在是個經商和謀權的天才。

想到這裏,她開口時便更添了兩分客氣鄭重:“今日來此並非為了公務。”她禮笑道,“實不相瞞,婉清有事想求見蒼老先生,有勞你給李、雲兩位副幫主稟報一聲。”

蒼老先生,便是蒼琊幫真正的主人,多年來除了這個似真似假的姓氏之外,無人知曉他長什麽模樣,也不知其真名和來歷,只不知從哪裏傳出來的消息說他是個高深莫測的老人家,因此無論是敬他還是怕他的,都會尊稱一聲“蒼老先生”,漸漸地這也就成了個慣用的稱呼。

分坊老板聞言不禁面有訝色,似乎沒有想到她今天是被哪裏的風給吹了居然破天荒提出要見自家大主子,頓了頓,才似頗有無奈地笑道:“原本您開了口,無論如何我們都是該給個準話的,但您也知道幫主他神龍見首不見尾,就連素姑娘和雲公子想見他老人家都得先傳書帶個信,恰巧他兩位近日又都不在這邊,這一時半刻恐怕還真回覆不了您。”

“無妨,我等得。”寧婉清並不著急,很是客隨主便的樣子,“若有了消息就讓人去樂天米鋪報個信,時間地點都由他做主。”

對方微微欠身,恭聲應是。

之後寧婉清從極樂坊出來又在瓦市大致巡視了一番,眼見日落西沈,這才乘了馬車回到寧府。

她剛進了霜蘭院還未來得及更衣,彩鳶便從門外快步走了進來,眉眼含笑地跟她稟報:“小姐,令秋公子來了。”

……他回來了?

而且還主動來了她家?

寧婉清一楞:“幾時來的?人在哪裏?”

“半個時辰前,”彩鳶笑道,“說是剛從臨城回來就直接過來了,這會子正在青松院陪太夫人說話呢。”

“怎麽也沒人來給我送個信?”寧婉清隨口說著,回身更衣的速度也不覺加快了些,脫下外衫便丟在了屏風上頭掛著。

“是令秋公子說您在忙正事,讓太夫人和老爺不必著人去請您的。”彩鳶忙解釋道,“他說這趟過來是專程跟太夫人賠不是。”

寧婉清脫衣服的手一頓,語氣裏就帶出幾分淡淡不悅:“雖然他覺得我在不在場都無所謂,但在祖母面前我和他若連個面子都不做,又如何讓長輩放得下心?”言罷,沖著對在一旁暗自忍笑的純光道,“笑什麽?快幫我更衣,我要去給祖母問安。”

***

寧太夫人正吩咐身邊的掌事嬤嬤去交代廚房準備晚飯,忽聽門外侍女稟報說大小姐來了,當即便笑瞇了眼睛,說道:“清兒回來的可真是時候。”

寧婉清打簾而入,恰巧聽見了自家祖母的這句話,便笑道:“祖母正惦記我呢?”

這樣略顯輕快的語調,花令秋還從未自她口中聽到過,聞聲不由擡眸多看了寧大小姐一眼。

寧婉清的目光也正好落在他身上,視線相迎,她看見他眸中隱約帶著兩分興味的淺淺笑意,突然就覺得心裏頭頓了一下,不禁想起了在臨城山谷的那個夜晚。

“寧少主。”花令秋含著笑,向她微微欠身示禮。

寧婉清回了禮,視線隨之落在他的左手上,問道:“你的傷可好些了?”

“用過你給的藥,”花令秋道,“感覺好了許多。”

原來他已用了。寧婉清心底微喜,點點頭:“那待會再帶一些回去用吧。”

花令秋正要說話,寧太夫人已笑著道:“這些該給令秋的藥你父親一早已讓人準備好了。你回來的正好,就給我們湊個牌搭子吧,趁著令秋今天也在,你們都陪我老太婆玩玩牌。”說著似乎才後知後覺想起來問了問,“令秋,你可會打葉子牌啊?”

聽著祖母開口閉口地喚他“令秋”,寧婉清有些詫異,不過第一次見面,短短半個時辰,他竟然就能討得了長輩如此歡心?

只聽花令秋微微笑著回道:“略懂些。”

“那就夠了,婉清也是略懂些。”寧太夫人毫不留情地揭了自家長孫女的短,笑道,“你正好同她搭著,幫她看著點兒牌面。”

寧太夫人開口,牌搭子自然三兩下就湊了起來,除了本就在場的寧承琎的繼室夫人榮氏,寧承珣的夫人唐氏也很快被她差人給叫了過來,因有未來女婿在場,寧承琎也沒有回避,端了杯茶表示自己中立,只管看個熱鬧等吃飯。

趁著下人們擺牌局的時候,等在一旁的寧婉清低聲對站在身畔的花令秋說道:“待會我們不要吃祖母打出來的牌,你若見了機會可別聲張。”

他聽她叮囑地認真,笑了笑,也低聲道:“聽你這麽說,似乎牌技了得勝券在握?”

“了得什麽,不過是哄哄她老人家高興罷了。”寧婉清道,“其實祖母的牌技也未見得多好,就算我們不吃她的牌,她也不一定能贏的。”

花令秋聽出她言下未盡之意是說榮氏和竇氏之中有牌技好的,便笑道:“那你餵牌給她不就好了?”

寧婉清無奈道:“我若有這個本事算得出來她們手裏的牌,還會被她將咱們兩個半罐水湊作堆麽?”

花令秋看著她,意味深長地彎了唇角,笑而不語。

寧婉清怔了怔,突然回過味兒來,訝道:“你不是說你略懂嗎?”

花令秋食指抵唇,示意她小心被旁人聽見,末了,輕輕揚眉一笑,說道:“你沒聽過謙虛是美德麽?”

她無語失笑,頓了頓,意有所指地看著斜前方的兩個雍容婦人,眉眼輕彎地說道:“那不如……試試找人幫我們哄祖母開心?”

他順著她目光看去,瞬間領悟,於是唇角微勾,偏頭低聲道:“盡力而為。”

言罷,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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